有时候，医生也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！

那医生最后跟他说，可能是上年纪了，回家多穿点衣服吧。

我那朋友对这样不明不白后排解释自然很是不满意，但只能将信将疑地回了家。

感到不舒服，觉得有病了，自然想去看医生。就算医生没得治，但至少专业点，给个确诊吧。这个，是大部分人来看医生的心态。

但，病这个东西，其实是人定义出来的，对于医生来说，各种可以说出来感觉出来的，是症状，而那病的名字只是个发明出来的词，是我们对某些具体症状组合的归纳性总结。

问题是，现实生活中，的确有很多情况，虽然有症状，却是很难确诊的。这种情况，学名上叫「医学上无法解释的身体症状群」（Medically unexplained physical symptoms，MUPS），其实就是「我也不知道」。这种现像还是很常见的。据估计，在英国，到普通诊所就医的病人中有一半是这种情况，而去医院就诊的病人中也占到 1/3 [1]。而在一个北美的调查中，初次因为胸痛，呼吸困难，晕眩，头痛等去就医的病人，只有 16% 能查出器官上的病变 [2]。也就是说，其实有至少一小半的病人，医生是无法确诊的。

对于医生来说，其实怎么样控制病人的病情，和确诊之间，并不一定要有因果关系。不能确诊，并不意味着不能治，不能缓解。但对于病人来说，就像我朋友那样，连个病名也没有，无法向家人交待，回家上网进一步了解的机会也没了。

本来，医生只要如实的告诉病人相关的情况，并做出最客观科学的回答，就可以了。但是，这样的回答，并不能保证能达到预想的效果。

前些年，爱丁堡两家医院的几名研究人员，就做了两组有意思的实验，看医生如何描述一个无法确诊的病症，与病人的反应。[3][4]

他们在爱丁堡的一家神经医学诊所，连续采访了近百名来就诊的病人。实验的过程大约是这样的，在就诊前，他们让病人们参加了一个问卷调查。他们让病人假想了一种可能的身体症状，然后告诉病人经过检查，一切正常，然后给了病人 10 个不同的确诊结果，看病人的反应，并由此推出一个疾病名称对病人的冒犯指数。

在第一个实验中，他们选择了身体虚弱无力这种症状。对于这种情况，如果没有器官病变，古时候是用「癔症」（Hysteria）这种说法。但是到 19 世纪末，另一个听上去更科学的说法「功能性虚弱」（Functional weakness）开始被使用。到 20 世纪，考虑到这种症状更可能是纯心理上的作用，「心身虚弱」（psychosomatic weakness）这个词开始被使用。最终到 20 世纪末，「医学上无法解释的身体症状群」才变成主流，直到现在。

于是实验者就把这几种叫法，和其他一些叫法，甚至包括「中风」，「多发性硬化症」这样的几乎不可能的病放了进去。结果呢，如果医生的回答是「这些症状纯属心理作用」，超过九成的病人会认为被医生冒犯了。而像「癔症」，「心身虚弱」这样暗示病人有心理问题的名称，也会得罪近一半的病人。就连「医学上无法解释的身体症状群」这样的说法，也有超过三成病人觉得被冒犯。反而是 19 世纪时发明的「功能性虚弱」只有略超过一成的病人不满意。而如果医生说病人得了「多发性硬化症」，几乎没有病人会感到不满。

接下来，这几名研究人员又把实验转到了「假性癫痫」（pseudoseizures）上。这些「假性癫痫」，也像前面提到的虚弱无力一样，被赋予了不同的名字。比如 19 世纪时，医生喜欢用「癔症癫痫」（hysterical-epilepsy）这样的说法。而到最近这些年，「非癫痫发作性疾病」（non-epileptic attack disorder）或「心理性非癫痫发作」（psychogenic non-epileptic seizures）慢慢被普遍采用。

在爱丁堡诊所的调查中，不出意外，如果医生的回答是「这些症状纯属心理作用」，有近九成的病人感到被冒犯，而有一半的病人对「癔症癫痫」意见很大。医学界现在认为最客观科学的「假性癫痫」，「心理性非癫痫发作」，和「非癫痫发作性疾病」，也被二到三成病人认为冒犯。反而是「癫痫」最没有任何异议。就连被作者发明出来的「功能性癫痫」，也只有 5% 的病人不满意。

在医学研究者看来，每一次诊断都有错误的可能，这种错误可以是没有诊断出一种病，也可以是把不存在的病给诊断出来。医生自然认为，在给出病因时，要平衡这两种可能，给出最客观，最全面合理的解释可能情况的名称。像「医学上无法解释的身体症状群」「非癫痫发作性疾病」，就是这样平衡下来，看来最客观的叫法。

但对于病人来说，他们显然想法与医生不同。当今社会对各种疾病危险的渲染，可能已让他们宁可被误诊出重病，也不愿有病没查出来。他们更相信自己的感觉：这些症状当然不可能是我瞎想出来的，当然是我出了问题才来看医生。查不出来，是医生的失职，还想就这么把我打发了，总得开点药吧。所以凡是强调或暗示这病可能是心理问题的叫法，都容易引发病人的不满，虽然它们可能更接近真实。

于是，这两种真实，科学的真实，和个人的真实，有时就会因为相互的沟通不当，而引发误解，并加重了医患的矛盾。

好在我那位朋友回了家，又查了查，研究了一下自己的生活作息，按着医生的话试了试，也就慢慢相信了。

现在他是我们这里穿得最严实的人。

责任编辑：徐卓君

[1] Bass C, Sharpe M. Medically unexplained symptoms in patients attending medical outpatient clinics. In: Weatherall DA, Ledingham JG, Warrell DA, eds. Oxford textbook of medicine. 4th ed. Oxford: Oxford University Press, 2003:1296–1303.

[2] Kroenke K, Mangelsdorff D. Common symptoms in ambulatory care: incidence, evalu-ation, therapy and outcome. Am J Med1989;86:262–6.

[3] Stone J, Wojcik W, Durrance D, et al. What should we say to patients with symptoms unexplained by disease? . BMJ2002;325:1449–50.

[4] Stone J, Campbell K, Sharma N, et al. What should we call pseudoseizures? The pa-tient’s perspective. Seizure2003;12:568–72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