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花 30 万弄死两个小孩，出钱的是他们父亲（下）

大家好。这是丁香医生的连载栏目「实习医生张巧稚」。

每一期都会以真实发生在医院里的故事为原型做改编，也希望能将一个医生的成长展现给大家。

欢迎大家继续关注。这一期故事分成了上下篇，今晚的是故事的下篇。「医生，如果不抢救，他们俩能活得下来吗？」郭艾莉没有回答，怔怔地问医生。

张巧稚望向林医生，林医生冲她点了点头，示意让她来说：「对于重度早产儿，这两个小孩算是条件比较好的。但还是改变不了早产的事实，如果不抢救、不进温箱，他们还是......很难活下去。」

「那，我现在能够要求抢救吗？」郭艾莉无助地看向两人。

「你这次是认真的吗？」张巧稚盯着郭艾莉问到。医生对于这种一再变卦的行径自然会有不满，但毕竟那是两条生命。

「嗯。」郭艾莉分娩后有些虚弱，回答却很坚定。

「你不跟孩子爸爸商量一下？你们......」张巧稚犹豫了片刻，还是说了出来「不是有什么协议吗？」

「不用了。」郭艾莉现在的注意力大概只集中在了孩子身上，没细想为什么张巧稚会知道。

在医院，优先考虑的还是孕妇的决定，但问题是，新生儿科的医生人手也紧缺，并不是随时都有空闲的。

林医生看了看时间，已经是下午快六点，让张巧稚赶紧去通知新生儿科的医生来支援。

事情却不顺利。

「什么？这个病人不是下午刚取消的吗，怎么现在又要抢救。现在可是夜班时间，我们哪里来的那么多医生。别人的孩子不用救呀？」电话那头，新生儿科的人刚听完张巧稚的需求，大声地回应道。

张巧稚赔笑着说道「呃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。我们也不想的。这才下班没多久，应该有一些医生还没走的吧？」

电话那头的人又抱怨了几句，总算是答应帮忙去看看，才挂了电话。

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难熬，两个小孩还在哭，但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用力。初为人母的郭艾莉也急得掉眼泪，不断追问「医生，他们怎么还不来？」「孩子哭声怎么停了？没事的吧？」

两分钟过去，电话还是没响起。张巧稚跟林医生请示到：「要不我直接去办公室找他们吧？」

「嗯。去求别人记得礼貌点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张巧稚说完一路小跑地出了产房，披上白大褂来到新生儿科的办公室。

这是下班时间，办公室里，空无一人。

张巧稚站在办公室门口，一脸错愕，一转头看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室，也顾不上林医生的嘱托了，径直推门进了去。里头一个医生，正在吃饭。

「你好，请问你是新生儿科的医生？」张巧稚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到。

「嗯......你是？」那个医生一脸懵。

「我是刚才产房打电话来的，我们有两个重度早产儿，需要抢救！」

「哦，是你啊，刚才护士跟我讲了，我也刚下手术回来，我午餐都没吃呢，要不你看看别的医生有没有空？」新生儿科的医生边咀嚼，边说话。

「拜托了！别的新生儿科医生都没空。只能找您了。」张巧稚说完，低下头弓着腰，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这样求人。

「哎呀，你这是干嘛。」新生儿科医生一脸为难，「你们产科的人怎么老是这么不靠谱，总是这样临时叫人。」

但张巧稚还是低着头。

「好了好了。我去看看好了。」新生儿科医生又快速地大口扒拉了几口饭，才放下筷子，站起身。「走吧，还愣着干嘛呢？」

「啊，好的。那您跟我来吧。」张巧稚惊喜地抬起头，带着他一路快走回产房。

6

新生儿科医生来了之后，气管插管、机械通气以及接下去全方位的支持治疗很快跟上了。两个小孩对治疗的反映还算挺不错。

抢救过程中，林医生安排张巧稚出去告知家属情况。张巧稚刚出产房，喊了一句「郭艾莉的家属在吗？」

郭哥哥原本在等候区来回踱步，立马快步跑来应道「在这，在这，医生，我妹怎样？」两个中年人则从等候区的板凳上起身，走了过来。

张巧稚对围着自己的三个人说「产妇很安全，没有大碍。」

哥哥笑着说到「那就好，那就好。」而那对中年的男女则一脸平静。

「生出来的是两个男孩。」张巧稚发现，中年男人听到这句就皱眉了。

「但是.....孩子出来之后，产妇又说想要抢救孩子。现在已经在抢......」

张巧稚还没讲完，中年女性一下子语调高了八度，「什么？」脸都变色了，像是质问张巧稚般：「我们不是已经放弃抢救了吗？」

「我们有和孕妇确认过的，是她决定的。」张巧稚也不打算服软。

中年女性又转过头质问中年男人「呵，老贤，你好啊，看来是早就安排好了，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了。恭喜你啊，喜得贵子。」说完赌气欲走。

「欸，老婆！我冤枉啊，我真的不知情的。」中年男人赶紧跟了上去。

张巧稚一脸愕然地看着两个中年人拉拉扯扯的背影。

郭艾莉哥哥则是一脸苦相，用右手背拍着左手掌，跟张巧稚吐起苦水来：「你说她怎么那么糊涂呀。咱家哪有钱养这两个小孩。还不如......唉......」哥哥突然意识到，后面的话不该说了。

张巧稚没有回应，转身回了产房，她还得跟下一台手术。

7

那天傍晚，等林一指和张巧稚从产房上完最后一台剖宫产下班已经八点多。按例，临走前，他们还得去查趟房。

到了郭艾莉的 23 床前，林医生问完、检查完身体方面的问题之后，就得落到现实的问题了——

重度早产儿的监护、治疗等等都非常耗钱。她生的还是双胞胎，费用得翻倍。至少得花上一二十万。而显然，孩子的爸爸不打算出钱了。

「科室里刚才说了，你入院时交的那笔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。而且你现在又多了两个孩子......」林医生也不喜欢干催款的事儿，但又不得不干。

「医生你放心，我会想办法筹钱的。」郭艾莉主动说到。

「好吧。」林医生得到了承诺也算完成任务了，转身准备离开病房。

那天晚上，张巧稚在朋友圈就看到了值班医生转发了郭艾莉的众筹救助贴。在帖子里，她自然没有提她和孩子父亲的纠葛，更多地讲自己贫苦的身世、单亲妈妈的不易。

张巧稚不知道帖子里面，有多少是真的，但还是捐了 50 元。对于张巧稚这个大五的实习医生，这是一天的生活费。

她还把分享到了朋友圈，配文是：「我负责管床的病人，确实不容易。希望大家帮帮忙吧。」

但又一次的事与愿违。

几天过去，那条众筹链接像大多数患者的求助一样，石沉大海，善款大多还是患者亲友、医护人员捐的，聊胜于无，却杯水车薪。

尽管对于这些经济困难的患者，医院会特殊照顾，但各种耗材、药物该收的钱依旧不少。

张巧稚作为管床医生去催过几次款，头几天郭艾莉的哥哥都皱着眉头说「我们有再筹款的，你们再宽限几天吧。」张巧稚才发现，她哥哥的换洗衣服就两件，都是领口洗得变型的。

而到了后来，连哥哥的人影都没了。只剩郭艾莉一个人在医院，护工在分娩的第二天就不在了。她的床前比分娩前还冷清。

8

孩子出生后的八九天，郭艾莉已经从产科病房出院了。

张巧稚只在产房的休息室里，从医生护士的聊天听到一些信息：

新生儿重症监护室下了最后通牒。如果再没有钱，两个孩子可能就不能继续呆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，全靠运气自生自灭。

但郭艾莉的哥哥突然拿来了一大笔钱，一笔付清之前的欠费，也交了勉强够两个小孩待到出院的住院押金。

他们说是郭艾莉的哥哥去找过孩子的爸爸，对方拿了一万块钱打发了他。他又回了趟老家，借遍亲友，抵押县里的老宅，总算凑齐了钱。

张巧稚听完，打开朋友圈，翻到了之前的那条链接，想着再从生活费里挤初几十块帮助一下他们。只是没想到，筹款已经截止了，显示是发起人自己停掉的。

那天下班的时候，张巧稚刚下到医院一楼。听到了老远处有人喊了她一句「张医生。」

她猛的一抬头，一个年轻的女性正跟她挥手。正是郭艾莉，换去病服卸了货的产妇变回了一个好看的少女。大概路人都不会觉得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。

张巧稚问道：「嘿，挺久不见的，孩子怎么样啊。」

「还行，还在温箱。但听医生说已经好了很多。」

「哦哦，那就好。」张巧稚还是不那么擅长这样的社交。

「对了，张医生，你记得那天问我的问题嘛？」

「哪个？」

「孩子的名字！后来我发现了，哥哥一般都哭得比弟弟大声。所以郭靖这个名字就只能归弟弟了！」郭艾莉说完，两人都笑了，像校园里的两个说笑的学生。

「不过说真的，我很感谢你，如果不是你，可能我就当不了一个妈妈了。我年轻的时候犯了点错，现在我很庆幸没用另一个错误去填补前一个错误。」郭艾莉顿了顿，看着张巧稚又说了一遍「谢谢。」

「不用谢。」张巧稚特别不好意思。

她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句话——

不要对人性抱有过高的期望，但也别轻易对人性失望。

对于郭艾莉，她才刚迈过妈妈生涯里的第一个困难，作为一个不富裕的单亲妈妈，她可能会遇到更多的难处。

而对于张巧稚，她突然有些羡慕这一对双胞胎，他们的妈妈在关键的时刻选择了孩子。而张巧稚甚至不知道，自己的妈妈为了什么而放弃孩子和家庭......

- 待续 -

本文经由 浙江大学医学院肿瘤学硕士 妇产科主治医师 田吉顺 审核

[1] 田吉顺 (2019). 产科男医生手记. 杭州: 浙江大学出版社.

[2] Patrick Duff, MD (2019). 足月前(临产前)胎膜早破. [online] Uptodate.com. Available at: https://www.uptodate.com/contents/zh-Hans/preterm-prelabor-rupture-of-membranes-clinical-manifestations-and-diagnosis [Accessed 18 Dec. 2019].

策划： Jame

责编 ：巨人

作者： Jame

插画 ：好的山姆

本文转载自「丁香医生」公众号。

题图来源：好的山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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