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人六岁那年,牙龈上冒出了一个小尖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。
我生来便知自己是口腔最特殊的那个,我拥有 28 颗牙齿中最宽阔的身体和最强大的咀嚼能力,肩负着建立正常咬合关系的重要使命。大家都称呼我为第一磨牙,不过,我更喜欢主人喊我的小名「六龄牙」。
初生的我有着挺拔的牙尖,深邃的沟壑,水晶般剔透而坚硬的外壳,头角峥嵘。
萌出没多久,我被带到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。第一次见到那个身着白大褂的人时,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受到这位笑呵呵的牙医先生的照顾。他为我做了「窝沟封闭」,把一滴像奶油一样的树脂涂在我身上,蓝光一照后,封闭剂就变硬盖住了我的窝沟。
当时我很生气,我轮廓鲜明的俊俏窝沟就这样被他给填平了!直到很多年后,我才终于明白牙医先生的苦心,如果不是这些封住窝沟的树脂,我可能早被细菌龋出了大洞。而当我明白这些时,封闭剂早已经功成身退,在一次吃饭时脱落了。
就这样,我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十多年。
这其中,也有过小挫折——在我的外侧面,被细菌蛀了一个小洞。只是黑黑的一条缝,不痛不痒,说实话连我都没有发觉,多亏了牙医先生,是他拿探针插进去才识破了细菌的阴谋。多亏发现得早,细菌侵入不深,经过简单的填补,我就恢复了健康。
真正的磨难,应该是从二十岁那年开始的。
我和隔壁老五相互挨着的缝里,无意间塞入了食物残渣,细菌也跟着混了进去。起初,只是老五时不时遇冷水会觉得刺痛,大家都没在意。等我们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,他已经痛得快不行了,而我紧贴着他的那边,也悄悄地烂了。
主人痛得整晚都睡不着觉,吃什么药都没用,只能跑去医院才解决了问题。
老五病得太重,细菌已经侵入了牙髓,最后他被做了「根管治疗」,把感染的牙髓清除,才保住了性命;而我幸运一些,但也失去了一大块被感染的身体,换成了树脂填补。
牙医先生说,这叫「邻面龋」,细菌藏得隐蔽,光靠刷牙难以清洁,所以它是龋病很常见的一种表现形式。
那次以后,主人就养成了使用牙线清洁牙缝的好习惯,后来也就没再听说有其他兄弟患了邻面龋。
那时我以为,这一切已经过去了,但其实这只是灾难前的伏笔。
两年后的一个深夜,我突然被一阵钻心的剧痛惊醒。
周围的兄弟们都惊恐地看着我,太像了,这情形和两年前简直一模一样。我六神无主,剧烈的疼痛让我无法思考,被巨大的恐惧攥住:我之前从没刺痛过,怎么会突然出现牙髓感染的剧痛?!
我无助地看着牙医先生,却不想从他口里吐出了冰冷的话语:「这颗补过的六龄牙,继发龋了。可能是细菌慢性刺激,所以整个烂的过程不怎么痛。牙髓炎得做根管治疗了,做完得罩个牙套保护起来。」
那之后我变得很消沉,因为觉得自己已经不完整了。没了牙髓的滋润,我的身体将会逐渐变得脆弱,甚至变成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色。
做过根管治疗的兄弟过来安慰我:「老六,别难过了,牙髓被感染了,留着就是负累。没了牙髓不是什么大事,你看我一样能吃会嚼,头上戴着牙套保护,也不用怕将来变脆会裂开。」
是呀,至少我在那么可怕的细菌手下保住了性命。我是最强壮的第一磨牙,我有自己的使命,怎么能随便倒下!重新恢复咀嚼后,我发现自己的能力并没比以前差。就这样,我走出了阴霾,继续努力工作着。
作为一颗牙齿,我们的生活简单而充实。日复一日的咀嚼中,时间过得很快。
我没想到,28 个兄弟里,最早离开我们的,竟然是住舌头对面的另一颗磨牙。他是那么强壮,无病无痛,可就是在一次主人咬开瓶盖时,他的身体毫无预兆地裂成了两半。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说「冠根折」,堪称口腔中的车祸。他走得并不痛苦,牙医先生的技术很精湛。
再后来,一些兄弟也在细菌的摧残下,陆续步上了根管治疗的后尘。可能是我的经历给了他们信心,大家都表现得很乐观。
四十岁那年,牙套自行脱落了,我才发现,原来它包裹下的身体早已被细菌侵蚀得腐朽不堪。又是继发龋,它真是纠缠我一生的幽灵。不过幸运的是,虽然我只剩下了牙根,但断面却都在牙龈之上。牙医先生把几根单独定制的桩插入我的牙根里,然后居然就在上面又重建了一个新的牙套。牙科技术真神奇,没想到自己一颗残废的牙根居然还有继续发挥作用的机会。
随着年岁增长,我对很多东西也都看淡了。
回首自己和兄弟们的经历,有些话我很想告诉年轻的牙齿们:
口腔清洁很重要,刷牙和牙线需要配合使用,因为很多问题就是从这些小隐患开始的;
有了不适就该及早去牙医先生那里检查,越早处理效果越好,越替主人省钱省事;
补了牙、做了牙冠,不是一劳永逸,可恨的继发龋一直在窥伺机会,所以每年都需要定期检查;
牙齿烂到很深时,也许因为牙髓坏死并不会很痛,这时不要因为偷懒而耽误了治疗,因为哪怕仅剩牙根,只要是健康的,也可以利用起来发挥作用,但若错失了这最后的挽救机会,就只能拔除了。
我的时间不多了。
我松动的牙根已经摇摇欲坠,脆弱的身体如今已经受不住一次畅快的咀嚼。
作为一颗牙齿,虽然遭遇了种种痛苦和打击,但我没有倒下,依然挺立在自己的位置上,为主人服务,我很满意自己这一生。
我不愿意再苟延残喘下去了,我的存在已经干扰了主人半侧的正常咀嚼。
这辈子,我最后一次拜托牙医先生,给我一个体面而无痛的告别仪式。
我走后,那位叫「种植修复体」的小伙子会接过我的担子,继承我的使命,在我拼搏了一辈子的位置上,继续为主人服务。
希望他能做得比我更好。
责任编辑:费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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