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癌症研究人员,我试着从遗传的角度回答为什么癌症难治。
癌症难治的很大一个原因是其遗传异质性(Genetic Heterogeneity)。在癌症中,它指的是:同一种癌症可能是由不同的突变造成的。这方面的文献非常多,我试着用非常通俗的语言讲。
我们可以把癌症看成一只非常庞大的军队,其中每个士兵都相当于一个癌细胞。那么这个军队有多大呢?我们在医院拍片子能看到的时候,已经达到 10^9(就是十亿)的数量级了。
现在问题来了,这十亿个士兵是一模一样的吗?
答案是否定的。
他们有的拿刀,有的拿剑,有的开坦克,有的开飞机。这就给我们治疗癌症带来了第一层困难:用药去攻击癌症军队的话,总是有那么几个兵种我们搞不定,这样一轮药下去总有些幸存的癌症组织。
假以时日,这些幸存者通过繁衍(也就是细胞分裂),又可以形成大部队。
于是你说,不管这只队伍有多杂,我们直接把整个癌组织切掉行不行?
答案是:只能解一时之急。大部分癌症病人的死亡,都是由于癌症转移到了没法动手术的地方,像大脑、肺等器官。
因为癌症部队的机动性很强,可以到处迁移。并且很多时候,癌症都是派出小股部队进行转移(术语叫 metastasis,就是我们经常听说的「癌症转移」),我们根本没有办法侦测。
等我们能检测到的时候,小股部队早就分裂成十万大军了。
此外,我们前面说了,本来兵种就多,这样,每次派出去的还能不重样。
一般而言,一个病人身上能找到十多个这样的转移病灶(metastatic lesion),每个都不相同,这又为癌症治疗添加了第二层困难——转移病灶间的遗传异质性。
同样是没有哪种药能把他们都消灭掉,而且转移了这么多想切掉,也是办不到的。
除此之外,治疗癌症还有第三层和第四层困难。
要知道,细胞在分裂时,是会产生新突变的。在我们的比喻里,就是小股部队变成百万大军的过程中,会出现很多新兵种。
这就造成每个转移病灶内,也可以产生很多不重样的兵种,而通常总有那么几种兵种抗药。
这样一来,药物治疗就难上加难了,这就是第三层困难。
再举个例子。
不少患者会使用西妥昔单抗(Cetuximab)来治疗结肠癌,然而大部分使用这种药的病人在用药 5~11 个月后就会产生抗药性。研究表明,这种抗药性就是在癌症转移的过程中出现的,更惊人的是,抗药性在用药之前就存在,只不过用药前有这种抗药能力的士兵比例非常小。
第四层困难,则是个体间的差异。
张三和李四都得了肺癌,但是他们肺癌的兵种组成可以有很大差别。这些差别的结果是,A 药对张三有用,张三一吃就好,但对李四则完全无用。
举个实例。
对于慢性髓细胞性白血病 (CML),有一种很有效的药叫伊马替尼(Imatinib),这种药也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基础医疗系统必备药之一。但是这种药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,只对费城染色体阳性(Ph+ CML)的患者(约占 95%)有用。
这也是我们推崇「癌症个性化医疗」的原因。
以上四个困难是从遗传角度解释为什么癌症难以根治。除此之外,还有环境、治疗手段、免疫等多个方面的原因。
不过,大家也没必要对此感到过分悲观,从 1971 年开始打响「癌症战争」以来,我们对癌症的理解已经深入了很多,癌症的存活率也在逐年提高。如前面提到的慢性髓细胞性白血病,其五年存活率从 1993 年的 31% 增加到了 2009 年的 59%。
相信目前被称为「绝症」的癌症,总会有被我们攻克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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